從地圖上看,保加利亞在羅馬尼亞、希臘、土耳其之間。我們已經買好從紐約去保加利亞首都蘇菲亞的機票。從蘇菲亞隨時可以去它鄰近的三個國家。只是,去羅馬尼亞需要簽證,太麻煩。如果臨時要去土耳其,買機票有困難的話,也只好作罷。那麼,至少還有一個再去不厭的希臘。 

這一切考慮,只因為保加利亞曾經是共產國家,又沒有觀光業,必不好玩。之所以要去,是因為被一位猶太裔友人托比不停遊說,她的保加利亞男友急需賺外快。我們可以付三百美元,在她的男友米肉家裡住四天。米肉燒一日三餐,並負責開車帶我們玩。住米肉家裡,吃他燒的一日三餐,立刻被我否決掉。其它倒可以談。然而,外子和我出於好奇,竟同時堅定起,去一個不好玩的地方玩的決心。

 蘇菲亞 

蘇菲亞的氣溫比紐約暖和一點,我們到的那天,是20031116,當地時間下午2點。機場裡立刻有計程車司機前來兜攬生意,我們兌換錢幣後,卻在銀行旁邊的旅行社裡聽到,那些計程車司機都屬黑社會管轄。像他們這樣的旅行社才是正經做生意的,無論去市內哪一家旅館,他們只收26美元。我們於是信了他。後來卻發現旅遊指南所說,保加利亞的計程車既安全且廉價,其實一點不假,兩人外出的車資多半比搭公車便宜。那天之後,我們由旅館坐計程車到機場,只花三美元,沒想到一下飛機就上當。 

在保加利亞上當十分稀罕,雖然十五年前已經脫離共產專制,但是,他們經濟還是很落後,民風樸實。如果不是像我們這種草包觀光客,很難一下被敲掉二十多美元。 

蘇菲亞完全是我想像中共產國家的樣子,建築暗敗、市面單調、老百姓臉上刻板乏味。它的好處是買東西跟紐約一樣,標籤上說多少是多少,他們不興殺價。另外,走在路上很安全,這兩點好處,在我看來都十分寶貴。 

蘇菲亞在保加利亞文中,是榮耀的意思,可是,它可供參觀的地方實在不多,我們先在市區逛一圈,就已經把幾個主要景點通通看過,然後才打電話給米肉。米肉英俊魁武,英文也不錯,他是退休的奧運游泳教練,去過三次北京。可惜他太老了,大概七十出頭吧,怎麼適合當導遊呢?而且他太盼望我們請他吃飯,我們卻因為旅遊,常常遲到或爽約,老是要向他道歉,讓我煩不勝煩。他兒子倒不一樣,年輕人大學畢業,也說英文,長得也好看,很沉默,談話間,偶而掠過一句,[保加利亞是一個貧窮的國家。]態度卻十分自尊。我們把帶去的ㄧ部對我們無用,在保加利亞有用的全新俄文打字機送給他。

其實,我和外子跑過的ㄧ些地方,像墨西哥、秘魯、阿根廷、厄瓜多爾、多明尼加,我們都試著和當地人做朋友。只是,你不能等待他們盡地主之誼,不論他們是公司經理,明星,小地主,醫生。因為那些地方還是像六0年代的台灣,認定凡是觀光客都是有錢的,尤其紐約去的人,錢更是永遠花不完。我們總是請他們帶我們上一次當地最貴的餐館,再上一次最好吃最道地的土餐館。一個人的消費額,除了阿根廷的法國餐館,其它從來沒有超過二十美元,卻讓我回味無窮。唯有這一次,米肉因為是托比介紹的,不能隨興之所至,反而沒趣。 

蘇菲亞除了收藏並不豐富的博物館外,只有在市中心,繞著公園的一圈地攤可以去閒逛。那裡賣一些質料欠佳的琥珀和手工藝品、滿出色的古董。像老掉牙的萊卡相機150美元,有站架和黑布罩的相機 70美元,老鐘80美元,另外羅馬尼亞、蘇聯、保加利亞的軍刀,各式各樣,要價都不高。外子買了一個帶三角架的萊卡相機,我猜是仿古的。怎可能讓我們這種外行人買到古董?不過,那副老態,看起來的確逼真。仿古實在有趣,但願人老了,也會有古董的身價,那可是如假包換,絕非仿冒的。 

我無所事事,買了幾塊琥珀,質料看來好差,又去百貨公司買了一串蘇聯琥珀。我向來喜歡看那種樹膠流出樹身,長年累月之後,有蟲草落在上面,天然形成的藝品。只是不能細想,因為那些蟲屍,可能很淒慘。 

蘇菲亞市內有一座教堂和幾棟阿拉伯式的建築,是奧圖曼帝國時代留下的。保加利亞人原來主要是農夫,保加利亞的字面,就是農夫的意思,它的老百姓堅忍、拙樸。保加利亞的歷史,就是不斷被外強侵略的血淚史。自土耳其的奧圖曼帝國統治五百年之後,接著被蘇聯征服,因此轉化成共產國家。也就是說,共產制度並不是保加利亞人自己的選擇。每個人的一生當中,都會有許多傷痛,國家也是如此。 

第三日清晨,我們搭公車去Rila,那裡有一座保加利亞最古老也最大的修道院Rila Monastery。我們一共要轉三趟公車,原以為有各式各樣的地圖一定沒問題,卻想不到出了蘇菲亞,竟一個說英文的人也沒有。那麼,西班牙文吧?外子自學多年的西班牙文是夠用來看通俗小說的,在旅遊中一向有用,到保加利亞可是完全派不上用場。公路局總站停滿車輛,我們不知要改搭哪一輛車?無論怎麼比劃、想盡辦法表達都沒有用。急得我們團團轉,第一次嚐到哭天不應,叫地不靈的滋味。 

幾乎要放棄了,這時不遠處一個司機跟我們招手,要我們上他的車。他車上有一對說英文的年輕夫妻,也要去修道院。原來,我們已經驚動整個車場。那對夫妻是伊利諾州去的,為人權機構工作,正在保加利亞蒐集當地資料。去保加利亞之前曾受訓四個月,每天學六個小時的保加利亞字母。據說只要跟26個字母對照背熟之後,學保加利亞文就容易了。 

修道院在深山,近山頂。我們到達的時候已經近黃昏。大概因為清靜無人,加滿山的秋景,再加山澗急的流水聲,整座院落顯得十分蕭索,修道院由石頭堆砌而成,古樸美麗,外子自去拍照,我則轉了兩大圈,才在一個側房旁邊遇見一個高大、肅穆的修道士。可惜,我出口的話是,[請問洗手間在哪裡?]他聽懂toilet (我的經驗是一出美國,就要講toilet才容易溝通。)修道士手朝右方一指,急急的離去。廁所很原始,當然十分乾淨,卻也難掩一點臭氣,底下好像有溪水不斷流過,洗手的水很冷、很冷。 

修道院蓋於13世紀,歷經奧圖曼帝國的統治,從14世紀到18世紀,再經俄共管轄,很幸運的完好無缺。奧圖曼帝國的很大好處是可以容忍不同的宗教,他們沒有強迫保加利亞人放棄信仰,改信回教。 

參觀過修道院,我們在後面唯一一家餐館吃當地有名的鱒魚。餐館面臨山澗,水聲在這裡轟轟響。鱒魚就是從山澗裡捕捉來的,味道十分鮮美。魚端來的時候,餐館裡一隻大白貓,隔著幾張桌子跟我對望,我只好把它招來,先給它魚頭,見它三兩口吃完,再給它小半條魚,再小半條,吃到它吃不下為止。 

那天深夜回蘇菲亞,我卻因為餓,找不到還開門的餐館,後來到旅館對面的小吃店買三明治,這才發現,保加利亞不光是大餐館,連小吃店一美元不到的三明治,麵包、火腿起士,都分別烤過才夾到一起給客人,毫不含糊。一般餐館,每一道菜都標名燒煮的時間,約20 分到 30分。所以,保加利亞的食物雖然沒有特色,卻因為是現煮的原味,十分可口。 

我們在蘇菲亞去過兩家帶表演的餐館,食物和服務都極好。一家餐館旁邊有賭場,外子要過去小試賭運,卻一進門就要拍照和登記護照號碼,因為需要會員證。護照被我們留在旅館理,他們一通電話過去,立刻要到護照號碼。如此,我們不過賭20美元,卻各領一張會員證。其實,內心總有點說不出的怕怕,不敢多賭,雖然我們從來也不是賭徒,但兩個人應該可以比20元多賭一點吧。賭場裡面只有三四個人,酒水小吃不斷送上。像這樣開賭場,作風卻不鼓勵賭博,不知所為何來?大概改革開放後,故意宣染一點小資作風。 

這兩家帶表演的餐館,兩人連酒帶小費的消費額約47美元,顧客都是當地的闊佬。付完帳,侍者恭恭敬敬把我們送到門口,看著我們上車離開。我們不過付了5元小費,竟得他如此感激。據說,保加利亞除了官僚腐敗,還貧富懸殊。大約是老百姓一有錢就帶著巨款飛奔歐美,把貧窮留給自己的國家吧。

 伊斯坦堡 

在蘇菲亞的第三日,我們決定去伊斯坦堡,在當地旅行社很容易就買好機票,也訂好旅館。11 20日早上 11點,我們飛去伊斯坦堡,飛行時間一個鐘頭。飛機一離開地面,空姐立刻開始送酒水點心,接著是美味的套餐。我還沒有吃到甜點,飛機已經在下降。從來沒有像這樣,讓我感到飛行時間不夠長。聽說蘇菲亞到伊斯坦堡,是土耳其航空公司的黃金路線,所以服務超好。

 伊斯坦堡機場很大,人潮洶湧,滿地觀光客。我們遇見大隊台灣、日本、大陸去的旅遊團。入境隊伍很長,不過沒有等候太久。我們在裡面的旅行社找地圖,卻走出一個能說善道的土耳其人。一問出我們是中國人,立刻給我們看他的香港身分證。他在香港期間,認識一個台灣去的律師,也就是他現在的妻子。他看過我們的旅館,立刻幫我們另換一家,同樣價錢,但是在有名的回教堂Blue Mosque附近,且有車接送機場。他還要我們有任何問題,隨時打電話找他。真是沾了他中國太太的光。後來聽好幾個當地人說,[中國女人很喜歡我們土耳其男人耶,我們有很多中國妻子。]不同民族通婚,的確最能做到世界大同。 

車子離開機場,沿著Marmara Sea一路開去,眼前的伊斯坦堡巨大、美麗。大河兩旁像天方夜譚裡的建築,美得驚心動魄。很像多年前第一眼見到威尼斯,那種大吃一驚的感覺。還有故宮、羅馬、佛羅倫斯,它們都像蟲蛀過的錦袍,淒豔至極。司機不斷介紹必須一遊的景點,又指給我們看,大河右邊叫亞洲部,幾天後被自殺炸彈炸毀的英國領事館和匯豐銀行就在那邊。我們旅館所在地的Blue Mosque就在這一面,大河的左邊,多半的參觀景點就在這裡。 

因為地利之便,我們參觀的第一站便是最大的回教館之一Blue Mosque。它距離旅館兩條短巷,後來每天進進出出都要經過它。11月是回教徒的齋月,教堂前每天有[廟會],近午開始到凌晨 3點。擺滿各式小吃攤、禮品店。入夜之後,總是擠得人山人海,教堂禮朝拜的人一批一批,更沒有斷過。 

在伊斯坦堡的第一頓飯,至今印象鮮明,那家餐館很像格林威治村裡的餐館,精緻浪漫。我點的是黑海捕來的鮮魚,魚肉雪白,魚的長相和味道都像Sea Bass。但是,第三日到特洛伊(Troy)看木馬,其間有一段船路經過黑海,見黑海的海水當真烏漆摸黑,此後便不再敢嚐試黑海的魚。 

那日,我們逰奧圖曼帝國的皇宮,自在閒適的聽導遊講解。[ 為了避免刺客暗殺,皇帝的寶座設在那副鐵欄杆的後面,奧圖曼帝國的君王不直接面對臣子。]我們穿過迴廊,進入另一座宮殿,裡面有皇后的小客廳,客廳的一角,居然有流水潺潺流過。那是為了讓水聲遮掩親屬間的談話,以免被侍衛和僕人竊聽了去。 

奧圖曼帝國的後宮有四百名宮女,被寵幸的只有十名,由母后挑選。其餘的宮女,十年後可以出宮回娘家。由於宮女們對後宮生活的熟悉,有些因此被挑選出來,賞給大臣們,以示皇帝對大臣的信賴。我們一路細細的看,癡癡的聽,混然不知城市的另一邊,英國領事已經隨著領事館被炸死。

還以為土耳其這個跟美國示好的回教國家,跟恐怖份子沾不上邊。我們從紐約經倫敦到蘇菲亞搭的英航,就是認為最危險的也是最安全的,卻不一定這麼一回事。我們直到那天晚上,又在回教館Blue Mosque閒逛,在小吃攤上,聽坐在我身邊一位法國遊客談起,才知道英國領事館被自殺炸彈炸毀。 

深夜在旅館,我們只管看電視,忘了給紐約家裡打電話。沒想到消息傳得好快,兒子驚慌失措。尤其正在佛羅里達度假的友人,我們臨去伊斯坦堡之前跟他們打過電話,他們急打電話回紐約探問。使兒子更深信我們身陷險境,勢必要去伊斯坦堡尋親了。 

很少認真想過旅遊的安危,就像每日出門,從不擔心車禍一樣。雖然911已經印證意外的可能,災難的可能,天飛橫禍的可能。然而,今後還要不要出門 ? 還要不要旅遊呢 ? 答案還是肯定的。 

次日,我們坐輪渡到亞洲區,去看領事館爆炸的現場。作家喻麗清說遊客是最俗的,誠然。想到我們在世貿附近的家裡,見街上湧出一批接一批參觀災難現場的遊客,忍不住大罵無聊! 輪到自己,竟也無聊至此。 

英國領事館比我想像中小且舊,這些自然不能用來做價值判斷,不過,真的不起眼。尤其被炸過搭上大面布條之後,真是可憐巴巴的。領事館旁邊是一個小型市場,一家一家香料舖、蔬菜舖、禮品店,甚至魚舖、肉舖,卻到處潔淨異常。另一條小巷裡全是清雅美麗的餐館,多半已經開門,小巷裡飄著咖啡香,情調十足。我這才了然,到底是領事館坐落的地方。看來不起眼,只因遭過破壞。 

不過,英國領事館到底不是我們原訂的景點,在伊斯坦堡,除了大小宮殿和各類博物館之外,它的Grand Bazaar Old Bazaar很有特色。Grand Bazaar最早是奧圖曼帝國衰退後,王公貴族們變賣家中器物的地方。慢慢擴大成商場,到今天4500家商店的規模。裡面金碧輝煌,主要賣珠寶、地毯、仿古家具、工藝品,排場很大,只是那些商家太會推銷,他們有本事讓你站在寶物當中,卻感到賓至如歸。Old Bazaar相對的十分普羅,裡面除了酒和豬肉不賣之外,各類食物應有盡有。尤其乾果店和香料店,它們分門別類,項目之繁複,令人眼花撩亂。也許因為齋月裡洶湧而至的人潮,加上潮水也似的觀光客,有很長一段路,人潮擠得水洩不通,我幾乎腳不點地的一路隨波逐流。 

每個人臉上都喜孜孜的,一群閒人,心情特別好。伊斯坦堡整個城市吵吵嚷嚷的,到處都是人。可是,每天五次禱告的時間一到,每條大街小巷,不論走到哪裡,都聽見禱告的聲音。整個城市莊嚴的在對他們的真主膜拜。使我想到前幾年,在高雄內門山上的紫竹寺,每天清晨天未大亮,廟裡就傳出來敲木魚的聲音、念經的聲音。好像因為命運的難測,使得人生的要務,只剩下對蒼天的膜拜。 

宗教就我來說,是一種深沉的悲哀。宗教之後,清澄明靜的境界,不易達到。生死豈是那麼容易參透的?唯宗教的氣氛,總是令我迴腸百轉。 

我們每天進進出出的Blue Mosque,因為增加了臨時搭蓋的攤位,白天和夜晚的面貌很不一樣。白天顯得雜亂,夜晚燈火通明熱鬧非凡。我們到的第一天下午,便找到裡面的教堂,要入鄉隨俗進去朝拜。門口卻坐一個男子在那裡把關,他後面垂著厚布簾。我看每個人都脫下鞋,低頭掀開布簾進去,使我十分好奇,也要依樣畫葫蘆,偏外子多事問把關的人,能否容我們進去參觀 ? 被他一口拒絕,只好掃興的離開。 

那天晚上,我們好不容易又擠到教堂門口,已經換了一個把關的人,這次我們都低頭悶聲不响的脫鞋,再一掀布簾進去。裡面是很大的大禮堂,除了人以外,空空的一件家具也沒有,只在簡單的聖壇下面一道界線分前後兩面,後面只站四分之一,供女人和孩子禱告。我跟在外子後面走到前面,因為恐怕被驅逐,我們都走得很快,外子突然說,[妳不可以過來,這裡也不可以站著。]他說著,已經趴到地毯上。我這才驚醒,見五體投地趴著的,都是男子。 

記得有一次參加一個猶太婚禮,我誤闖進一間空屋,空屋裡有兩大扇白牆,裡面一個一個戴小帽的男子,都對著牆自言自語,我湊上前看仔細他們多半垂著眼皮,才知道是男人們在禱告,而且是女人的禁區。想到這裡,我趕緊退到後面,那裏坐著女人和孩子,跟著盤腿坐下,攤開雙手禱告。手心向上的攤開雙手,表示沒有武器,友好的意思。 

第二天傍晚,在Blue Mosque附近,我們路過一個小回教館,見門開著,裡面暗忽忽的燈影幢幢,我們又好奇的悶頭脫鞋,尾隨當地人進入裡面。禮堂很小,當中竟擺一圈大小不同的棺木,各罩著色彩不同卻同樣艷麗的織錦布。我暗吃一驚,昏亂中只想到不知是哪些炸彈客的屍體。一心想退出去,卻人挨著人,又十分肅靜,很難從在向前移動的隊伍中退出。只好定睛看棺木上的文字,居然有英文說明,原來每一個棺木代表一位歷代的偉人,有英雄、有聖賢。我於是安下心的跟著他們面對棺木禱告。攤開兩手禱告完畢之後,往雙頰一抹,就算禮成。 

土耳其是回教國家,在我們看來也屬於阿拉伯世界。可是,我們遇見的每一個土耳其人都堅稱他們不是阿拉伯人,想來是要跟恐怖份子劃清界線的意思。印象中回教徒不擅跟外人打交道,我們在伊斯坦堡遇見的每一個當地人卻各個友善,也講義氣。我們有幾次被他們老遠送回旅館,不取分文的經驗。我們誇他們人好,他們笑稱,在Blue Mosque 附近,不敢做壞人。 

聽說,一個虔誠的回教徒,一生中如果無法去麥加朝聖一次,至少要去土耳其。從前在台灣的時候,幾次聽一位回教徒的阿不都拉伯伯說,將來要帶我去土耳其。當時納悶,為什麼是土耳其? 現在才算明白了。 

Blue Mosque的廟會裡,我們見到一家中國藝品店,由一男一女合資。男的小康三十多歲,在伊斯坦堡三年,妻兒留在秦皇島,他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天把他們接出來。女的小劉四十好幾,先生女兒都在秦皇島等她再過半年回去團聚。我們每天晚上去看他們,小劉總是把我拉到櫃台後面聊天。他們生意很好,可惜我站旁邊幫不上忙。聽小劉說,她在土耳其到處擺攤兩年了,賺了兩萬塊美金,打算用這些錢回秦皇島做生意。 

我把這話告訴外子,外子回說,[妳應該告訴她買個房子出租就好了。做生意不容易,很可能賠掉。]我立刻回去把外子的話覆述一遍。小劉一聽,笑得前仰後合。離開伊斯坦堡前一天,我們請他們出來吃午飯,分別拍了幾張照。小劉說這些照片就是將來再見面的信物。小康是回教徒,據他說,中國最早的回教徒都是土耳其去的,他們一聚到一起,最常說的就是要回去、回去、回去。後來就管這批人叫回民,回教徒。

我們有一天晚上去看肚皮舞,表演節目除了肚皮舞外,還包括很精彩的劍舞和歌唱。男歌星先唱一首德國民謠,那天半數觀眾是德國旅遊團,半數日本團。整個德國團站起來合唱得好不熱鬧。男歌星忽過來問我哪裡來? 我含糊說了一声中國,他竟就唱起(康定情歌)來,。不但字正腔圓,而且從頭唱到尾,比我還熟。我們有多次在紐約或國外看表演的經驗,台上的人見到東方面孔,多半會叮叮咚咚敲奏一段像東方的音樂,或者哼唱兩句。但是,像這樣唱完一首民謠還是頭一回。大概這就是小康說的跟中國回教徒的因緣吧。

伊斯坦堡因為旅遊業發達,英文因此十分通用。但是,我們去特落伊看木馬的那一趟,再一次因為轉三趟巴士,外加一段坐輪渡過達達尼爾海峽,在僻遠的小村鎮上,再次嚐到言語不通,路標也看不懂的窘況。那種山窮水盡,一籌莫展的滋味,實在太可怕了。我們那天同樣大清早八點出門,近傍晚到特洛伊,然後再搭巴士到山頂上看木馬,已近五點。辛辛苦苦終於看到小小的木馬,不禁大失所望。

小時候看(木馬屠城記),記得木馬的肚子裡面躲進去一整團的士兵,木馬是很大、很大的。問正要下班的管理員,木馬怎麼這麼小? 他解釋說,躲在馬肚裡的只有十二名士兵,在夜深酒酣人醉之際,從馬肚裡出來引進希臘軍隊,搶回他們的大美人海倫。這真的比虛構的故事還戲劇化。

山上已經沒有回小鎮的巴士,我們搭管理員的車下山。特洛伊的夜市路燈昏黃,一家一家賣吃食的小小的店面,裡頭多半滿坐。我們趁等巴士的空檔,在那裏吃了一頓讓我留念不已的晚飯。

原以為不吃牛羊肉,到土耳其會挨餓,或者,土耳其街上一定像秘魯一樣到處充滿羊羶氣,其實不然。土耳其各種香料用的極多,甚至在清早的長途巴士上,他們供應完咖啡糕餅簡單的早點之後,車掌也會給每人手掌上滴幾滴洗手的香水,像他們較道地的餐館一樣,讓大家清香撲鼻。他們擅長燉煮食物,味道豐腴甘美,我在特洛伊的小店裡,吃到他們用南瓜和紅糖熬烤的甜點,較之我在中國江南吃過的糯米糖蓮藕毫不遜色。我可以每天吃一大盤,連吃三月決不厭膩。

最好玩的旅遊,我認為是處處帶點冒險性,而其先決條件,自然需要年輕。所以像這樣兩個人帶幾本地圖到處跑的旅遊方式,大概是我們的最後一次了,特別記下來。(5-2-2004 美國世界周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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