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的情人節都要參加N的生日宴 過生日的是N的先生 紐約的地主 ,今年六十歲 非常瀟灑  。如果他的生日不剛好在二月二十四日情人節,猜想N一定沒有興趣這樣隆重慶祝 N是一流的女主人 ,她請客的規矩是,不論在哪裡吃飯,一定先到她家裡喝香檳吃點心,N的小點心精美無比, 一道道小小的烘餅裡盛著不同的內容,鮮蝦、魚子醬,各式燻魚,由操法語穿滾花編制服的俏女僕托出來,讓人很難拒絕。半個鐘頭後,再浩浩蕩蕩去餐館,送上來的還是四道菜的大餐,不包括最後一道甜點。被她請過的客人都知道,吃完後會撐得爬回去。

這次吃飯的地點在第五大道五十五街 ,一家有五十年歷史的老法國餐廳,我們大夥人被安排在樓下的套房, 裡面有小酒吧和一張特大的長桌, 男主人右邊坐的是巴勒維時代, 伊朗駐聯合國大使的小太太( 不知是第幾任 ),大使是巴勒維的表親, 這天晚上坐在女主人N的右邊。大使的太太來自德國, 比大使年輕約二十五歲,個子修長,長髮中分後在兩邊鬆鬆夾住,很像三O 年代的女明星, 前幾年偶而才在N的宴會裡出現, 因為聽說他們家裡沒有傭人照顧小孩。他們夫妻有兩個女兒。

大使在長島原來有棟別墅,他太太炒股票賠掉了,房地產業不太差的時候,大使曾想過賣掉他的公寓, 他們在東城七十街的公寓有十個房間,當時值一百多萬,如果賣掉,可以到南方買個小房子, 剩下的錢做生活費,大使已經很久沒有固定收入了。

使的太太在男主人旁邊,不知怎麼起頭的,竟歇斯底裡的訴起窮來,「婚姻裡面最重要的就是金錢, 沒有金錢,所有的承諾都變成空話,所有的感情都變成虛假­­­­­-------

坐在我旁邊, 一個在人權組織協會工作的女孩立刻反駁:「婚姻裡面最重要的絕對不是金錢,只要兩個人都有工作, 絕對不會貧窮。」那個女孩是主人小女兒在法國學校的好友,吃飯前告訴我,她認識劉賓雁,劉賓雁所有對外接洽及翻譯的工作,都由他太太料理,又說出幾個六. 四民運份子的名字, 我一無所知。女孩蠻漂亮,又蠻有靈氣的樣子,不怎麼吃東西,她盤裡的鵝肝、牛肉一口都沒有碰, 只吃一點海鮮、生菜,喝小口酒應酬。但是嘴裡不停的說來說去: 男女工作賺的錢,有一部分可以儲蓄下來,生活一定沒有問題,所以今錢絕對不重要,扼殺婚姻的絕對不是金錢。大使的太太神經兮兮的說另一套,說到後來拉住男主人的手不放, 一下子把男主人的手搖來搖去, 一下子把臉頰貼在上面,男主人只好低頭吻她,她亦熱烈回吻。N坐在長桌的另一端, 一心一意在跟大使和旁邊的法官太太說話,但是,我知道N一定通通看進去了,她一定心裡面不舒服, 但也一定不會因此就跟大使太太過不去。

這麼多年來, 情人節的生日宴從來沒有這樣刺激過,回家的車上,老公不住大罵: 「大使的太太實在可惡極了, 妳有沒有聽她不停的在損她先生,說她先生每年賺四百萬,這個女人實在太可惡了! 一點義氣都沒有 」聽他這樣言重, 我沒有接腔, 已經半夜十二點了,還要留點力氣回家做SIT-UP 消食。老公見我竟沒有附合他,補上一句: 「大使整個晚上老是閉著眼睛,他什麼東西都沒有吃。

「活該。 」我疲倦的答。老公忽然閉嘴,默默的開車,過了好久終於說: 「老鬼自作孽, 的確活該。 我笑出來。從前聽一個女友說男人很不實際,原來是他們從來不肯面對要點。情人節的生日宴,是N辛辛苦苦整出來的,怎麼可以一路罵回家?   ( 2-14-1993 中國時報 人間副刊 )

 

後記 : N是巴黎長大的葡萄牙里斯本的人,她和她先生每年兩個餐會,我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

在大都會博物館的法國餐廳 。吃完飯出餐廳,滿眼都是肅穆的展覽廳裡,一座一座沉默的大石雕像。近十一點的深夜,感覺很像在沙漠裡。那種情境,使我很難忘懷。

文中的大使 ,四年前已經去世,我家裡有兩幅他的剪紙,是他們來家中做客送的。N家裡更   是無數幅。我最近一次見到大使太太已經半年前,他們六七年前搬去康州,大使太太每次見面都熱情邀我去她那裡小住幾日,我卻從未成行。她現在老且憔悴,十分寂寞,我後來因為好奇,跟她做朋友,記得聽她說過,她跟大使有一次在非洲,受一個酋長招待吃駱駝腦,好大一大盤,大使死不肯吃,她只好硬生生把整盤駱駝腦吃掉,吃完忍不住通通嘔吐出來。我問她駱駝腦啥味道?

她說啥味道也沒有。我一直滿喜歡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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